文：江仲渊

摘自：时报出书《民国文人档案，重修中》

张爱玲（一九二〇年九月三十日～一九九五年九月八日）：华人现代女性小说家。身世王谢世家，二十岁开始在出书社发表小说，以生动的故事场景、诚挚的情感纠葛，令文坛为之惊艳，是今世少见的天才型女作家。

美食评论家在民国时期就有点影子了，那时候人们不消忍着受饿的肚子照相、打卡，菜一端上就可以吃，爽性多了，而记载美食的方式倒也独树一帜，比及吃饱喝足，回家苏息后，再将对饭菜的印象记载下来。

在众多美食纪录中，除了康有为的世界美食之旅外，就属张爱玲的美食纪录最为知名。张爱玲的饮食习惯非常大胆，经常显得别开生面，民国文人的口胃虽然变得多元，但主轴照旧离不开所谓的中国味，人们在纪录中留下的笔墨，大多只是如出一辙的中式摒挡。

张爱玲是其时的特例，若说她是民国最巨大的文学家可能尚存争议，不外如果说她是民国最不挑剔的美食家，可能没有人会阻挡。当其他人还在吃天津饺子、饮中式黄酒时，张爱玲已经会用奶油刀将奶油匀称涂抹在英式司康松饼（Scone）了。综观她的饮食履历，我们会惊讶地发明，她简直就是一位美食网红。从德式吉士林（Kiessling）面包，到布衣小吃油条，凡张爱玲所到之处，能打仗到的统统美食，险些无一破例地被她品尝了。

一、被家庭遗弃的孩子

要评论张爱玲喜好食品的习惯，就必须先提她的童年。

张爱玲是全部民国文人身世最高的，祖上都是台甫鼎鼎的当官者，祖父是两广总督张佩纶，祖母是北洋大臣李鸿章的长女，光是他们的资产就够遗老遗少坐吃几辈子了。不外富足的家庭，并没有给张爱玲一个幸福童年。她的父亲不是一个称职的人，整天只知道抽鸦片，彷佛是具生命空壳；母亲无法忍受丈夫的纨裤作风，在张爱玲还小时就离家出走了。

张爱玲十四岁时，父亲迎娶了另一位王谢身世的令媛小姐，以古鉴今，继母大多不疼爱原配的孩子，张爱玲的故事亦然。继母不是一位慈祥的母亲，张爱玲喜爱穿新衣服，继母便给她旧衣服穿；张爱玲喜爱自由，继母便给她严厉的家训，一次面临继母的殴打，张爱玲本能地还击，却遭来父亲的一阵毒打。

▲幼年张爱玲和弟弟

继母和父亲张廷重志同道合，天天一起躺在床上抽鸦片，在吞云吐雾中散尽了款项与韶光。 张爱玲从小造就出羞耻与憎恶的潜意识，也许是为了转移心情，张爱玲开始找寻提供慰藉的兴趣 ，除了《红楼梦》等文学名著外，她最喜爱的当属食品了。

台湾人现在提到天津著名美食，会无意识地遐想到「狗不理包子」，此一小吃号称「天津三绝」之首，被誉为「津门老字号，中华第一包」，但它放在小吃店林立的民国时期可上不了排行榜。张爱玲小时候家里有钱，天津大街的小吃肯定都吃过，但在十多年后，当她回首这段往事时，能让她念念不忘的唯有家里四周的 萝卜汤店：

咬住鸭舌头根上的一只小扁骨头，往外一抽抽出来，像拔鞋拔……汤里的鸭舌头淡白色，非常清腴嫩滑。

张爱玲出生在贵族世家，但喜爱的饭菜却不贵族。鸭舌是那时候的布衣美食，不消花太多钱就能喝上一碗，只能说，专业老饕的见解，真不是一般人能领会的。

二、逃离老家

张爱玲长大后，与继母的关系并没有好转，新仇旧恨反而愈来愈严重。有一次，张爱玲得了严重的痢疾，怙恃却假装没有瞥见，害她差点命丧鬼域。张爱玲全愈后愈想愈怒，气得逃出家门，奔向亲生母亲的家。

那时候亲生母亲黄素琼住在上海，经济状态窘迫，远不如之前世家大族的风范。但张爱玲不介意，由于在那里，她第一次感觉到人性温暖，不再受到无故指责，而是友爱与包容。饮食方面更是云云，张爱玲四岁时亲生母亲就逃走了，继母从来没有为她煮过一餐饭，吃的工具不是外食，就是家仆煮的饭。而在上海，虽然没有锦衣玉食，张爱玲却初次尝到了母亲的特长佳肴。

张爱玲笔下，母亲煮的菜是情感深厚、饱满富厚的：

苋菜上市的季候，我总是捧一碗乌油油紫红夹墨绿丝的苋菜，内里一颗颗肥白的蒜瓣染成浅粉红。在天光下过街，像捧着一盆常见的不知名的西洋盆栽，小粉红花，斑斑点点暗红苔绿相同的锯齿边大尖叶子，朱翠离披，不外这花不香，没有热呼呼的苋菜香。

在上海的那段韶光，是张爱玲一生中少有平静的时期，年仅二十岁左右的她文思泉涌，写下了许多著名小说，一时名声大噪。更妙的是，她恣意享受乐成、快乐的同时，仍然不忘把「吃」记载下来。民国时期的上海，可说是全世界美食的聚集地，各式各样的点心齐聚一堂，西式甜点多不胜数。张爱玲喜好甜点 ，虽然其时还不能打卡留照片，但她却用一篇篇锦绣文章，将吃的回忆都记载下来：

一、德式吉士林面包：「在上海我们家隔邻就是战时天津新搬来的吉士林咖啡馆，天天黎明制面包，拉起嗅觉的警报，一股喷香的浩然之气破空而来……」

二、英式司康松饼下战书茶：「这司康松饼简直名下无虚，比蛋糕都细润，面粉颗粒小些，吃着更『面』些，但是轻清而不甜腻。」

三、俄式老大昌（Tchakalian）面包：「各色小面包皮中有一种特别小些，半球型，上面略有点酥皮，底下镶着一支半寸宽的十字托子，这十字大概面和得比力硬，内里掺了点奶酪，微咸，与不大甜的面包皮同吃，微妙适口。」

四、美式热巧克力（Hot chocolate）：「在咖啡馆里，每人一块奶油蛋糕，另外要一份奶油；一杯热巧克力加奶油，另外要一份奶油。虽然是各自出钱，仍然非常热心地互相劝诱。」

三、与胡兰成的熟悉

张爱玲的文笔不仅触动大批读者心田，也触动了掷中注定的那小我私人—— 胡兰成。

他们相识的历程十分有趣，胡兰成第一次看到张爱玲的文章后，险些连根带叶地将她全部的著作读完，胡兰成想亲自见到张爱玲，但她却不想见客。胡兰成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了张爱玲的住家，偷偷将一张纸条塞进她家的门洞。至于纸条写了什么，只有张爱玲和胡兰成知道；第二天，张爱玲便约请胡兰偏晤面了。

两人约在胡兰立室中晤面，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成熟慎重，张爱玲特意找出许久没穿的貂皮大衣，但在老熟的胡兰成眼前——「只觉与我所想的全不对」、「她又像十七、八岁正在发展中，身体与衣裳相互叛逆。她的神情是小女孩放学回家，路上一人独行肚里在想什么心事，遇见小同学叫她，她亦不理，她脸上的那种端庄样子」。

他们在谈话期间有吃什么吗？ 史料没有记载，但依照胡兰成对吃不挑剔的个性，也许只是一杯淡茶罢了。这不是重点，总而言之，两人在谈话期间各抒己见、心花怒放，张爱玲欣喜地发明，胡兰成读懂了她。张爱玲因童年不顺在心中筑起的厚厚围墙，竟在短短几天就被胡兰成奋力推倒，彻底被这位充满神秘感的男人征服。张爱玲全然爱上了胡兰成，不管他的特殊身分，也掉臂他已有妻室。

一九四三年至一九四五年，张爱玲度过了最幸福的恋爱韶光 。胡兰成知道张爱玲喜爱吃甜食，便时常买各国点心给她；胡兰成说：「天天必吃点心，她调养自己像只红嘴绿鹦哥。」有一次张爱玲的朋友周瘦鹃造访，瞬间被下战书茶的阵仗吓傻：「茶是牛酪红茶，点心是甜咸俱备的西点，十分精致，连茶杯与碟箸也都是十分精致的。」

张爱玲不会做饭，胡兰成也不会，两人是尺度的 「外食族」 。胡兰成的薪水在其时是数一数二的高，可以让张爱玲吃遍上海洋场的全部美食，但 从张爱玲的角度来看，美食从来无法用代价权衡 。有人说那时张爱玲最喜爱的美食是油条，就她的回忆录来看，油条被提起次数确实最多，诸如「人把油条塞在烧饼里吃，但是油条压扁了就又稍差，由于它内里的空气也是不可少的身分之一」、「大饼油条同吃，由于甜咸与质地厚韧脆薄的对照，与光吃烧饼味道大不相同」等。

胡兰成对吃没有特别的欲望，小时候除三餐外从不吃零食，长大后也常言一句「女子嘴馋容易失节，男子嘴馋容易夺志」，但他仍宠溺着爱吃零食的张爱玲，张爱玲则牵着他的手腕，领导这个不懂美食的爱人体验世间优美。

四、恋爱幻梦的幻灭

昙花一现，张爱玲幸福生活很快就幻灭了。战争竣事后，境内反日情绪高涨，鼎力大举搜捕依附汪精卫政府的官员。胡兰成为了制止被捕，计划逃回家乡浙江，临行前，张爱玲挽着他的手开打趣说：「那时你变姓名，可叫张牵，或叫张招，天涯地角有我在牵你招你。」 张爱玲原本以为分开最多只是几个月，在谈笑中送走了胡兰成，没想到这次分散，却大大改变了他们的一生 ——胡兰成在家乡和比自己大一岁的未亡人范秀美恋爱了。

范秀美一起护送胡兰成到温州，让他躲在外家，两人过着形同伉俪的亲密生活。同一时间，张爱玲却独守空闺，由于受到胡兰成的牵连，没有任何报刊乐意刊载她的文章，她被各方指责，断了经济来源。张爱玲掉臂统统脱离上海，想重新回到心爱的男人身边。独自出行对一位娇生惯养的女子来说是何等困难，但这时什么也比不上爱人的温暖拥抱。

颠末几个星期的奔忙，张爱玲终于循着轨迹找到了胡兰成所在之处，没想到得来的却是酷寒现实。敏感细腻的张爱玲看清了他们之间的关系，在胡兰成心中的位置，她已经愈来愈小，甚至不见了。

胡兰成收到了张爱玲寄来的末了一封信，他心田知道缘故原由。张爱玲写道：「我已经不喜爱你了，你是早已经不喜爱我了。这次的刻意，我是颠末一年半的长时间思量的。你不要来寻我，即或写信来，我也是不看的了。」

这次分开后，张爱玲独自待在上海，并在一九五二年因政治局势而出走香港 。恋爱不顺遂的阴影一直笼罩着张爱玲的后半生，她被重重地伤害了，却不乐意走出伤害她的那小我私人的回忆。张爱玲的后半生就像她的作品般沉郁凄凉，之前喜爱吃甜食，「和老年人一样，喜爱吃甜的烂的」，但在香港的那段期间，张爱玲却从没有写过一句有关美食的描述，恐怕真的被胡兰成掏空了。只有一九五二年乘坐汽船前往日本，脱离那锐挫望绝的祖国时，张爱玲的心情才终于好转，写下短短几行美食评论：

一日三餐都是阔米粉面条炒青菜肉片，比平凡炒面干爽，不油腻。菜与肉虽少，都很新鲜。二等的出资显然不会做第二样菜，十天的航程里连吃了十天也吃不厌。

五、张爱玲的后半生

一九五五年，张爱玲前往美国，和大她足足二十九岁的美国过气剧作家赖雅（Ferdinand Reyher）结婚。不外赖雅婚后不久便中风瘫痪，统统家计都压在张爱玲身上，生活马上间又黯淡下来，家务压力和自我叹伤渐渐压垮昔日高视阔步的张爱玲。直至一九六七年赖雅过世时，张爱玲已经是一具灵魂空壳。她拒绝和熟人联结，拒绝接见客人，把自己关闭在房间内，就她在洛杉矶唯一的接洽人林式同回忆：

张爱玲平时不愿自己动手烹调，也不愿到外面去吃，仅以罐头蔬菜、盒装鲜奶、鸡丁派、胡桃派、苏格兰松饼等做为饭食，罐头蔬菜用电炉加热一下就吃，充其量再煎个鸡蛋。云云长年累月，营养跟不上，免疫力降落，人都瘦干了。

昔日吃遍各地美食的张爱玲，末了却以最简朴的食材为生，实在令人唏嘘。

一九九五年，张爱玲生命的末了一年里，身体状态严重恶化，对她的写作生活带来了极大困扰，由于早年期间好吃甜食，牙齿产生众多毛病，只能以稀烂的食品过活。

厨房里堆了许多纸碗、纸碟及塑料刀叉，吃剩的电视餐，连盒带刀叉统统塞进纸袋里丢掉，有些买来的金属刀叉也逃不了被丢的运气。她不常煮工具吃，锅子都很干凈，不怎么用，还留下些全新的。用得最多的算是那小烤箱了，又破又脏。她也喝浓咖啡、茶，有咖啡壶。

▲张爱玲晚年

注意餐饮质量的张爱玲，到人生的末了韶光已顾不上那么多。 一九九五年九月八日的中秋节晚间，张爱玲躺卧床上，一小我私人在纽约的公寓孤独离去。

张爱玲一生都想让自己成为不平凡的人，总归照旧喜爱各地美食，美食陪同她的发展，并在各个时期中反应出差别的价值观，也是她在孤寂中唯一的慰藉。但没想到在人生的末了时刻，上天竟剥夺了她硕果仅存的嗜好，没有爱人、没有生活、没有美食，在极其孑立的情况下脱离世间。

回看张爱玲的一生，快乐的日子稍纵即逝，痛苦的岁月却遥遥无期。「长的是磨难，短的是人生」张爱玲用她悲凉的一生，展现出大期间下，以致世间百态的凄凉酸楚与无奈。